他不相信人類。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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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屐踩在草澤荒地,深色衣擺在無風的空氣中擺動。
三千多年前的足跡被層層落葉灰燼掩埋,混著黃泥的煙囪,亙古海浪的濤聲,如煙霧繚繞又如血藤般交纏。耳邊依舊回音不止,鏗擲落地,一聲聲殷切的問卜。一問多少繁華,一卜幾萬紅塵。
人在乎自己,人類只看的清自身。一切私慾潛伏在千萬年的時間,不曾變動而死死紮根,在他千萬年成妖的時間中,五指緊握般急不可待的掐緊直至碎裂得血肉模糊。
他,是神之子。又是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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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。荒煙、荒漠、荒蕪、荒涼、荒頹的荒。長河落日,大漠荒荒,秋雁西歸,把世上所有的淒涼留給了他。
荒。
荒。
他從沒喜歡過這孤淒的一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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絕了情、滅了恩,喪了欲、葬了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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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木筏在渡河飄過了多少千秋,撲朔燈花魅惑中透著無奈的絕望。綠蔓爬滿木埤,蜉蝣滄海,飛絮殘雪。
弱水三千,難渡。正如千年前那次滅頂的窒息,難渡。
包圍四周的冰冷篡進每一次的吸氣纏繞延燒至心肺。幼小的孩子奮力掙扎又被狠狠盤繞。祭祀,巫祝,鼓聲一次次的敲落曾經的溫度,斑駁剝落下一片片的心涼。再一次看到那璀璨星空時,煙花迷離,此恨茫茫無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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彷彿又要如蟬殼前行,踏破千帆。直到他看到淡色長髮的那人。
一樣是在河的兩岸,河上有座石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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愚蠢的人類稱那人為妖,或許他曾是風神,但他是妖。妖即是邪魅的罌粟,致命且有害。
但是那人的心從來無凡塵六欲,望水的僅剩的一隻瞳仁清澈透明。純粹的孤淒美,純粹的淡泊,純粹的美好,純粹的善。對那些螻蟻、爾稱為人的那群的善。
神是可悲的。荒笑了。所以他寧願成妖。
可對岸的人,比神更可悲。以妖之軀,飼藏神之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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煙雨迷濛,清明時分雨。
他第一次踩上了石橋,像是要回應枯燥內心長久以來的一絲微弱悸動。又像是要劃破什麼,劃破這無邊深海般的雨幕。
窒息,黏膩,沉悶。他討厭下雨。
荒抬起頭,看天,或許他看見的從來就不是天。水滴滴進模糊了眼,心痛的想哭卻獨獨少了什麼。像少了離人的柳岸,缺了印簪的雙鯉。
雨聲嘈雜。時間凝滯。
視線裡多了一把十二骨的紙傘。衝進寂寥軀殼的是淺綠的瞳孔。
荒。
荒。
荒年流離的心,第一次找到歸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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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如雨。